吕佩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,学的是策划,可每天都在PS。公司看起来不大,但据说老总通天,几家花不完公关费的公司随便甩几个项目,就够养活一屋子人。因此跑市场的都特别闲,除了打电话,就是围着办公室里年轻的姑娘们转。
那时候,吕佩真年轻,眼睛新鲜多汁。茂密的头发乌亮水直,随意地挽在脑后,也有种自然而然的美。几个闲得发慌的男业务,总是有事没事和她搭讪。
梁博是其中之一,通常是午后,办公室透蓝的窗子把阳光滤成清凉的水色。梁博买了糖炒栗子,和吕佩分享。每一颗都割了口子,糖色油亮。梁博心细,可以不紧不慢地扒出完好不碎的一整粒。
吕佩就不行,她是双子啊,没有耐心是水星赐予的权力。它离太阳那么近,一半冰山,一半火焰,性格注定安静不下来。梁博扒好了送给她,她一边P图,一边欣然笑纳。后来,她在梁博递栗子的时候,发现他手腕上戴着一条铂金手链,竟然和她手上的那条是同款。
那是她从某星座大牛的店里买的,加持灵力,护佐好运。
吕佩说:“呀,咱们都是双子,你也信星座啊。”
梁博笑了,说:“我不信星座,我信你。”
吕佩有点脸红,说:“信我什么啊?”
梁博说:“你天天宣传星座好,我就买条试试,能不能招桃花运呗。”
“啪”,吕佩捡起一个栗子壳,砸在梁博的脑门上。
或许,也因为年轻。未来太远,机会太多。
后来,梁博辞职,和家里借了钱,准备自己创业开公司。他邀吕佩过去,吕佩没答应。双子座女子,绝不是贪稳定的人,她只是不看好梁博。同样没有定性的双子男,是开不好公司的。当然,另一方面,也因为她在忙着谈恋爱。
吕佩在网上认了百分百完美契合的天秤男,徐简。大家都风象的,爱玩,爱新鲜。徐简在一家外贸公司任职,二十七岁,正是春风得意的年纪。事业小成,难免目空一切。
可吕佩就爱他这股张扬跋扈气,日剧韩剧的男人都是这么演的,有点大男子主义,但是谁动了他的女人就是不行。国产男人就没这个脾气,也许是被生活打磨太久了吧。平时毕恭毕敬,遇事唯唯诺诺,血性什么的越来越稀薄。
慢慢地,吕佩成了美食狗。报名贵得要死的某美食学习班,然后周末为徐简下厨房。
她和所有的美食狗一样,觉得做一餐美食,看心爱的男人全吃下去,才是一种极窝心的幸福。
可这样的幸福并不太长,怎么说花心也是天秤男的特性。
吕佩与徐简恋爱的第九个月,她搭了十几站地铁到淮海路的一家超市买徐简大爱的生蚝。据说那里的生蚝,不远万里,空运而来,个大、新鲜,泡在法国西海岸的海水里,等人享用。
美食老师说,生蚝的口味取决于它最后二小时浸泡的水。换了水,也就换了味道。所以有人会在超市里买来,直接开箱品尝。
吕佩就在超市里,看见了这样的两个人,一男一女,不但开了生蚝,还开了瓶卡斯特•玛茜米乐白葡萄酒。两条美好的身体,倚在窗边,极力营造出一种法式生活的浪漫与随性。特别是那笑声,一点不刺耳,却又恰到好处地传遍超市的每一个角落。
吕佩远远地看了会儿嘴形,说的都是上档次的话。
吕佩走过去说:“徐简。”
此男正是徐简。他全身一震,站直了说:“呀,你怎么来了?”
徐简身旁的女子,问:“这位小姐是……”
“啊,我前女友。”
吕佩觉得这戏码实在太俗气,精致渣男配无知高尚女。她都懒得说什么了,拿起放生蚝的小箱子,哗,泼了徐简一脸法国海水,并且有人适时适度地配了尖叫。
后来,她跳过两次槽,仍是在广告公司,但终于熬上了策划的位置,可以不用再对着电脑P图片。时不时冒出来的小创意,也让她日渐受到老板的赏识。工资像见风长的妖怪,飙升的速度让吕佩有点意外。这让她有一点实力从合租房里搬出来,租了一间不大的一室一厅。房子虽然有点旧了,但干净清雅。
从此,她也不做美食狗了。
一个人,做得越丰盛,越孤单。满屋美食的香气,自己品尝。那不是享受,是折磨。还不如一只杯面,更应景。
其实,吕佩也不是没有朋友,每天嬉笑怒骂地混在一起。可分开之后,她立刻就会感到,自己站在这座偌大的城市里,如同礨空之于大泽,稊米之太仓,豪末之于马体。
唉,这是有多寂寞,才会把高中课文记得如此娴熟。看来多少朋友,终究抵不过一个男朋友。
那段日子,吕佩进化成了不折不扣的淘宝狗。闲下来的时候,就去逛淘宝。她特别偏爱那些精致淘气的小东西,可以摆在橱柜、书架、床头……它们和快递小哥时不时的敲门声,一起伪装出热闹欣喜、门庭若市的假日景象。
只有在十八号的时候,她才会感到一丝丝的难过。那是信用卡出账单的日子。
十二月的夜晚,忽然接到梁博的电话。真是太意外了,心里没来由得高兴。他们约在一家不起眼的咖啡店见面。吕佩坐下来才知道,梁博是来借钱的。公司快要开不下去了,欠了一屁股债。能借的,都借了。不能借的,都躲着他。
他数着电话本一路打下去,只有吕佩肯见他。
吕佩看着眼前的男人,颓唐里仍有一丝英气。她就像刚才没来由高兴那样,没来由地借给他了五万。
吕佩也想过,这五万要不回来怎么办?可是,单身女人都有一个通病,喜欢资助一个落拓的男人,从而在心理上搭成一种诡异的平衡。
吕佩就是这样,在听到梁博恳切的道谢时,空虚孤寂的心瞬间充实了。
可是自己找,真的太难了。同事里适龄的,几乎都有主。朋友圈里合适的,基本都已婚。唯一合拍的,也就只有梁博。
梁博也主动约过她吃饭,多多少少暗示过暧昧的情愫。
可是,吕佩早已过了不问条件就能爱的年纪。出钱帮他一把可以,可是陪他一起奋斗艰苦的未来,她真接受不了。于是梁博热乎了一阵也就淡了。这个男人最大的优点,就是识趣。
于是,吕佩终是兜兜转转,走上了相亲狗这条路。
吕佩第二十次相亲,遇到了A男士。条件特别好,身材特别棒,样貌特别帅。相约了几次,就断了联系。后来在网上找了找,才发现那是久经沙场的托儿。
通过这次历练,吕佩觉得自己长了知识。
第二十三次相亲,她遇到了B男士。此人忠厚老实,有房有车,还有庞大的陪审团。一周后,B男士就约她见了家长。他母亲说:“我儿子娶你可以,可房子不能写你的名字。你们家出装修钱,我们家出电器钱。你看公平伐?”
吕佩觉得挺公平的,但是看着B男士在他母亲面前只点头不说话的样子。她也就多少明白了条件这么好的男人,为什么没人嫁的理由。
时间跳过一年,梁博又打电话约她。还是以前的小咖啡馆,只是这次多了一个人。她是梁博的女朋友小钱。梁博是来还钱的,人生总有时来运转,否极泰来。梁博拿了七万的现金给吕佩,隐隐多了土豪范儿。
吕佩说:“利息不用这么多吧,看你们的样子快要结婚了吧,肯定要用钱。”
小钱忙说:“不,一定要的。这是我的主意。他欠你钱,也欠你情,就当一次还清了。”
吕佩在小钱的眼睛里,看到了闪闪的敌意。这是个聪明的姑娘,她欣然笑纳了。
那时,吕佩终于混到了女中层。她变得特别爱惜自己,做了养生狗。
她只吃素食,每月还要三天闭谷禁食。她买了新房子,曾经万分爱惜的零零杂杂,统统扔得干净。
就在那一年的四月,公司来了新实习生。漂亮、张扬,一样有双新鲜多汁的眼睛。
午休的时候,同事买了糖炒栗子,问她吃不吃。她摇头,怕工业油,也怕胖。
可是新来的女孩不怕,她只怕新做的指甲,剥栗子划花了。有年轻的男孩讨好地凑上去。
吕佩默默看着,眼前的阳光,一瞬化成一片水色。
有些人,一直在寻找爱情,可又总是一再,一再地错过。
吕佩仿佛看见自己,和自己扔在梁博脑门的栗子壳。
摘自《留下的人不多,一个也别丢了》